另外的乘务员机械一般从包里取出密码卡片,顺势插进车厢边上的卡槽里。连接处顿时喷涌出蒸汽白雾,只要再拉下一旁的操纵杆,货厢门就能被打开。
“诺儿,到这边来。”在所有人冒光的眼睛里,卡西亚身体僵硬地站起,简短的几个字却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力量。
乘务员最终没有拉下操纵杆,六双散发寒冰气息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卡西亚一步一脚地走过来。
卡西亚觉得这六双眼睛就是十二个黑黝黝、看不见底的炮管,仿佛里面随时都能爆射出巨大的钢铁子弹,将自己弱小的肉体打成碎片。但是直到最后这样血腥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的眼神威严,是巨人俯视脚下小得可怜的蚂蚁,是凶狼戏耍不能逃跑的猎物。每走一步,卡西亚都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每走一步,心里滋生的后悔也就如泉水般急剧翻涌。
“不小心睡着了,没看紧妹妹。”卡西亚话语小心翼翼,他拿出自己的票根给乘务员过目,然后蹲在女孩面前去掏女孩单薄衣服上口袋。
女孩眼神里没有任何光芒,茫然看着眼前名为卡西亚的陌生人。
“诺儿,你的票呢”
口袋里当然没有任何东西,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好像票根掉了,你看我的票根都在,那诺儿的票”卡西亚敢发誓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这样迟钝过,从来没有这样疼通过。虽然一早就不报任何希望,但是当女孩口袋里并没有票根这个事实真实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从自己心底散发出来的凉气。
“一百斤,二千二百圣币。”无情的话语让卡西亚全身一个哆嗦,手脚仅有的温暖也荡然无存,只有一个砰砰直跳地心脏还在苟延残喘的起搏着。六七岁的女孩哪能有这样的重量,但是身后传来的话语里的份量却不是卡西亚能抗拒的。他想要辩解,涌到嗓子眼的勇气最后还是被遏制在了喉咙里。
手中的钱币还保留着卡西亚自己的体温,但是被一只带着白手套的坚硬手掌拿走,残留在上面的温度最后也消失了。
六名乘务员的皮鞋踩在钢板上蹦蹦作响,直到这声音淹没在了通风口呼呼的风声里,卡西亚还是没有任何想站起来的力量。
他心里后悔,他心里害怕,他心里想要大声哭泣,他心里想要大声宣泄,他性情温和如同晌午里爱晒太阳的小猫,他心怀不忍看见拼命扑向灯火而猛撞玻璃窗的飞蛾也会伤感。他心里认定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懦夫,所以外表上言行上就一定要表现得坚毅强韧来做它的伪装。
蹲在那里很久,直到双腿发麻,然后双腿失去知觉。身后的车厢不知何时传来了吓人的惨叫,企图反抗的人全部被扔下了列车。
今夜没有人愿意起身去点燃煤气灯,只有通风口落下来的皎洁月光将货厢里照亮。
卡西亚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各种情绪心情混杂胸口沉闷无比,心中的后悔与沉闷却不能消散多少。
直到第二天黎明到来,卡西亚也没能合上眼睛。他脚下是他宝贵的行李,怀里却已经躺着一个体重异常的女孩。女孩穿上了卡西亚厚实的备用衣服,荡在空中的小脚也套上了临时粗糙改制的鞋子,此刻正沉沉睡在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女孩睡得太沉,眼睛紧紧闭着,到了中午也没有想要睁开的迹象,长长的睫毛好像挂在眼皮下面,随着低声梦呓微微晃动。她的鼻息很长很沉,如同深海里能撕裂海流的黑色巨鲸,每一次呼吸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卡西亚仔细看着女孩睡觉静谧的面孔,又想起了已经远在边疆的妹妹来。现在还是寒冬,莉莉娅这时也是紧紧裹着被子,窝成一团躺在火炉旁睡觉,还不愿起来吧。想来初春来临的时候,莉莉娅也要到小城里的学校开始上学了。
这时怀里睡着女孩动了动,卡西亚眼睛里的光彩重新回到货厢里。
女该终于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天空,现在也终于有了一点光彩。
“你叫什么名字”卡西亚声音无比温和,可能是方才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语气安静温柔,虽然没有让人沉迷的磁性。
“诺儿。”浅浅的声音从女孩嘴里传出,带着没有睡饱的模糊,她又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睡觉姿势,再次闭上了眼睛。
卡西亚张着嘴巴,眼神一度晃动,一度迷茫然后再变得无比清澈,想要再询问什么来,看着再次睡下的女孩最终还是没能再吐出下文。
于是,下午时分,卡西亚去往食物货厢的单薄身影边,又多了一个女孩的模样,他一手抱着行李,一手牵着女孩,缓慢行走在越发拥挤不堪的前几节货厢里。空气里充满了躁动的意味,只要一小点火星子,就能将所有助燃物引燃
有人更加小心翼翼,饿狼们眼神里不再是凶光,而是无止尽的贪婪。
重列没有一点要停靠站台的迹象,所有的情绪与心情都在昏暗的货厢里继续发酵着。
卡西亚脸色难看的回来了,女孩诺儿坐在他旁边就着温热的水一点点啃食着面包。他自然地倚靠着背后的货物木板,行李箱里多了接下来几天的食物,他不想再去那几节车厢了,守在那里的人们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在决定一个猎物。于是少年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下,但是脑海里全是那些饥寒交迫的人们贪恋扭曲的脸。
所以在货厢角落的黑暗里,想起了一声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音,卡西亚哆嗦着手将黄铜壳子弹放进了转轮手枪的蜂巢式弹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