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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离贾府

毕竟铸剑法是不是最好, 造纸法是不是最好的, 这得看彼此的人品不是得靠自觉。

这两个心里较量着呢,而黛玉呢,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了。

为什么是晚上呢, 晚上不会惊动人

这也是默认的办法。最重要的是, 宝玉晚上回去了, 她离开, 更不会惊动他大吵大闹。合府不宁。

黛玉知道, 便是她偷摸走了, 老太太也是不叫宝玉知道她已经走了的。是这个意思

黛玉明白老太太的苦衷, 因为她先是贾家的老封君, 再是宝玉的祖母, 然后才是她的外祖母。在贾府的名声和宝玉的安危面前, 她终究还是次了二等。

理解是一回事,难过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黛玉闭上眼睛,劝自己不要去怨恨。只要能活着出了这个门, 已是大恩。便是老太太格外对她的仁慈了。怨恨, 会消耗能量的,像以前那样泪流不尽,这座府邸并不值得她伤心。

她看了看这座潇湘馆,什么贾府,什么大观园。

待她出了这府门,便是被人欺死在外面, 饿死在外面,处境难到去乞讨,她也绝不会再进这个门。

这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承诺。

紫鹃心里委屈极了,雪雁更是,当初进贾家时,走的角门,如今离开更见不得人了似的,还要趁夜出门。

这般的不讲究,叫人心里伤的疼。不过是看着姑娘没有长辈照看罢了。多轻她薄她,并不看重她。

爱与看重是两回事,也许老太太是疼黛玉,可是在心里,终究高着贾家的门楣,对她这个二品官宦之女,也并不多么看重。况且人走茶凉,早年承诺过的姻亲,也全然的在贾府的前程和宝玉的安危份上,全然背弃了。

若是有长辈在,她焉敢如此。

不过是因为她一介孤女,并不需要给她什么交代罢了,负了便负了。就是这个意思。

黛玉早不计较了,只要能离了这里,她就能喘上气了。在这贾府,多呆一日,她都喘不过气来。

能活着走,就算是天赐之福,还计较什么呀便是她是官宦之女,父母也早俱亡,人走茶早凉了,她一个孤女,又算个什么因此倒安慰起紫鹃和雪雁来。

紫鹃虽是贾府中人,然而与黛玉何其知心。在贾府的一切,都不值与黛玉主仆了一场,因此她对贾府的一切很不满,甚至觉得这里的人和事,行事作派,都陌生了起来。

林之孝家的在屋里呢,贾琏在外头,他心里怪难受的,因此一言不发。

紫鹃正了正神,道“我们姑娘要带走的箱笼都在这里了,劳烦林之孝家的看上一眼吧。也好对府里有个交代。”说罢给了一个荷包过去,又道晚上劳烦了她云云。

林之孝一家在贾家,算是奇葩了,非常正派低调的一家人了,见紫鹃递了荷包,却怎么也不肯收,道“怎么敢收林姑娘的东西,我不过是个奴才殃子,林姑娘虽是客居,也是主子姑娘,说句不见外的话,主子劳奴才看箱笼是看得起奴才,我又怎么能收东西真收了,第一说不清了,第二呢,我也不是人了。林姑娘既要离去,还请一路顺风,此生平安顺遂,是奴才的心愿。还望以后,平安。”

林黛玉听到她的善意,便道“多谢。”

紫鹃这才将荷包收了回来,也是叹一声,林之孝一家,真不像贾家人啊。可惜真正主宰着贾府的都是那一帮子蛀虫,真正能信得过的,到底退居二线了当了沉默人。

林之孝家的道“那我便斗胆细细查看了,还望姑娘勿见怪。有个清楚,姑娘心里也利落,而我也好与老太太和太太交代。”

“这是自然。”林黛玉道。

林之孝家的连声说冒犯了,便一个箱笼一个箱笼的翻看起来,待细细的查看完了,也过了一个时辰。

“并无贾府要件,姑娘这下子可以放心了,”林之孝家的道。她规矩着说话,却并不像那些管家的说些套话官话。

“多谢妈妈,”林黛玉福了福身,道“黛玉这便走了,妈妈以后,也平安吧。”

林之孝家的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紫鹃与雪雁便将所有箱笼上了锁,然后与林之孝家的道别。

潇湘馆里已经哭成一团了。春纤她们红了眼睛,哭成了泪人儿,依依不舍。

“多谢诸位重情,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黛玉低声道“诸位保重”

顿时哭成了一团。

黛玉开了门出了馆,贾琏早叫人抬了小轿在候着了,见她出来,道“都弄好了么”

林之孝家的道“都清点完毕,并无不妥,琏二爷,我先出园子去禀知太太了。”

贾琏点点头。

林之孝家的对林黛玉福了福身,挑了夜灯,径自去了。前边可是有很多人在等着呢,只恐今晚,没一个睡了的。

这样的事,难免不讲究,叫人心里发寒。

叫林之孝家的说,这对林姑娘来说,不算坏事。在这贾府,能落着什么好呢都道孤女在外艰难,可在这贾府里,是一等一的不好之处,未必比外面好,不过是看着光鲜光彩罢了。林姑娘是个有福的,身子好了,心也坚了,人一想开了,倒此去天空海阔了。就去天空海阔吧,千万别再被困住了

贾琏叫小厮和粗使婆子们去抬箱笼,雪雁告诉他们一共几个,一并陆续抬出来了,往门外走去。

紫鹃贴身侍候,看着一个箱笼,道“这个放姑娘的车上,姑娘贴身带着的,都是老爷的旧物,万般不舍离的。”

婆子们应了,匆匆的抬着出园子先出去了。

小厮们也低头去了,并不敢抬头看林黛玉,他们一般不会进园子,不过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且要陪着贾琏服侍着车马回南边去呢。

贾琏叹了一声,道“妹妹且上轿吧,叫抬出园子去。”

林黛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了轿子,紫鹃手上拿了个帷帽,要在外行走,这个帽子便离不得身了。

紫鹃对贾琏道“二爷,这一路,还劳二爷多加照看。”

“这是自然,”贾琏道“放心吧,我便是再混,心里也有数,断不至于误了事情。”

紫鹃点点头,那边贾琏已经叫起轿了。

雪雁和紫鹃跟在轿子两旁,突的红了眼眶。

黛玉被颠着,听着嗄吱的轿子声音,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的踏在园子里的声音,心突然稳了。她无心与这里告别,心里无半分不舍,只有求解脱的心声,所以,她半分也没有留恋的举动,并未掀开帘子看什么怡红院,潇湘馆。

在此客居多年,细细思来,到最终却连一个留恋的人都不曾有。说来,竟是可笑,又叫人不可信。

她突的笑了一下。手腕子上是雍正给的佛珠,细细的摩娑了一下,心里连半分的痛意竟都不曾有。

那串佛珠何其的精致,黛玉曾对着日光细细研究过,上面刻着细小到不行的佛经,那字迹却美到极致,也不知是哪个匠人有此手艺,竟丝毫不差,对着日头一照,只见佛光点点,清透而驱尽人心之寒,不禁令人敬畏。

因常年配戴,更因为常常盘着,盘的有了包浆,那个润色,美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戴着它,就好像是佛和龙气都在身边一般。

黛玉的心里稳稳的。还有小爹爹给的剑,因为太珍贵,所以只是放到箱子里,眼下不好拿出来的。待出了这个门,她总要日日拿在手里,才安心。方不辜负心意。

王夫人听着林之孝家的回了话,一时坐在房中急速的转着佛珠,可见心乱。她只恐出什么意外。

王夫人问身边人,道“宝玉不知道吧”

身边丫头道“宝二爷白日守在那馆外,晚上却被袭人拉回去了,便是铁打的,也不能不休息。这个时辰,宝二爷哪里知道去”

“老太太呢”王夫人道“可有动静”

“并无”

王夫人放了心,就怕老太太反悔,又将黛玉给留下来。这一晚,她反正是睡不成了。

王熙凤心里不得劲,怔怔的看着屋内陈设,对平儿道“素日都道她尖酸刻薄,实则是我们府上刻薄了她。今儿晚上,不知道老太太心里怎么着呢”

平儿低声道“这算不得喜事,老太太心里不知道怎么样呢,却不好去看的,又不是当日接她来时的喜事,奶奶还可在老太太身边讨巧。这个时候,谁敢到老太太身边去讨嫌连大太太和太太都避了”

王熙凤突的红了眼眶,道“我这心里,都难受,更何况是老太太了。只是却没脸到她面前去告别,这个事,真是”

说罢又问,“大老爷和老爷可有动静就没表示”

平儿低声道“表示什么当时来时,都不肯见,如今要别离,他们怎么肯见终究都是薄情之人。”

王熙凤怔住了,谁说不是呢,这合府上下,都是薄情之人。便连她也是。

平儿低声劝她,道“奶奶当保重好身子要紧,有个生养,才是好的,只有巧姐儿,膝下总是单薄。说句不好听的话,看看太太对她所为,他日难保对奶奶也左不过是装看不见,不管不顾罢了,这就够人受得了。太太不是一向如此吗,以前我只以为做尽坏事的人,说尽坏话的人,才是真刻薄,今儿倒是悟出点别的来,天底下最最可恨的,竟不是此类人,而是,装看不见,不管不顾的人,看着是好人,实则是最大的恶人”

“你这蹄子,说的话倒有几份佛理,莫非也要出家去不成”王熙凤心里难受极了。今日她才知道,她曾自以为自己有多了不得的本事,事实上,不过是笑话罢了。

“左不过提醒奶奶,防着那一位佛口在心的人罢了,”平儿低声道“瞧着吧,有了新的二奶奶,谁还记着旧的二奶奶,这家里的权,不过是奶奶替着那一位新出的管着几年罢了,待这家里平静了,这帐本儿,也就跟奶奶没关系了”

王熙凤低了头,心内不平,这些年为着管家,她贴了多少嫁妆本儿进去如今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见她内心还不平,平儿劝道“放手罢了,想开些,趁好也甩脱了手,保养身子是正经”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宝玉还糊涂着呢,她们婆媳倒有心思趁这个手”

平儿见她想不开,叹了一口气。看开了的,离了去,天空海阔,再难哪能难得过这个府里的处境不过是清贫些,但也饿不死。相反,想不开的,怕是日子难过了

宝玉不肯与宝钗同屋,晚上便是被袭人拉了回来,也是住在书屋里的,怎么也不肯回新房。袭人拗不过他,便只好服侍在书屋睡了。

薛姨妈也未睡,与宝钗坐着,见她眼红红的,道“过了今晚就好了,她走了就好了。且不跟宝玉说她走了,叫他只知道她还在潇湘馆里,待过段时日,只告诉他,她已经死了。从此心中没了牵挂。便好了。我的儿,苦着你了。虽终是对不住她,可是,你也苦啊”

宝钗低头不语,却是眼睛红红的。母亲不知道宝玉之前跟她说了什么。可是这话,她又怎么能狠心的告诉母亲伤母亲的心呢

宝玉在新婚第二天先去寻了林黛玉,晚上被袭人拖回来便与她恳切的谈了心。他告诉她,这一生至爱只有玉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娶除她以外的人。在糊涂的时候被安排着成了婚,是他糊涂。然而,虽是长辈安排,他不得不从,也认命了。

可这一生,他都守着心过了。这话,还不明白吗。宝钗当时就怔住了,然后告诉宝玉,他与黛玉之间的情份,她都是理解的,她不会勉强他。

旧日宝玉总说她若死了,他就出家去。

现在黛玉还活着,他都立志要守着心过了,若是告诉他黛玉死了,他真的出家去,又算个什么样子

左不过是白折腾罢了。

宝玉的心,不在她这里,他不会与她圆房,是尊重她,也尊重黛玉的意思。

可是举案齐眉,又算什么夫妻呢。

只是两家联姻,只作联姻看,可她终究是没能守得住自己的心,最终也被拖入其中挣扎上不了岸。黛玉倒能解脱离去了,可她这一生

所有人都道她最知礼,最大气,最最善解人意,她为了薛家,承担了很多,便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作牺牲,可是,心里终究是意难平。

她竟不知,不管是守礼的,还是不守礼的,其实都是苦命的。黛玉尚有解脱之日,她有么

她曾有青云之志,如今却狠狠的栽到了泥里,爬不起来了,她理解一切,理解所有人,包括黛玉的无奈离去,包括宝玉的守心,可她心里苦苦到无法言语的那种。

都道黛玉孤苦无依才苦,可她陷于这种情境,实则也苦。所以,谁也用不着羡慕谁。

一面又想到与黛玉昔日的知己之情之心,心里突的又难受起来。

愿此去安好,此生不见。是最大的愿了。

贾母在屋里静坐着呢,心乱如麻,本不欲见的,可是一想到敏儿,以及此生不可能再有相见之日,突的站了起来,叫嚷起来,“鸳鸯,鸳鸯”

“老太太”鸳鸯忙进来扶她。

“快,快扶我去见她,得见她最后一面啊,我这个孤老婆子不知哪一日就突的去了,不见一面,我死不瞑目”贾母慌了心神,叫鸳鸯扶着,径往二门去了。

黛玉的轿子正出二门,却突然听到一阵嚎哭之声,轿子便停住了。

贾琏摆摆手,叫小厮放下轿子,听这声音,果然是老太太的声音,他忙恭手请安。

贾母却是哭着出来了,道“玉儿,玉儿啊”

黛玉一听,怔了怔,却坚持着不肯下轿,听见声音,只道“黛玉此生都感激老太太的养育之恩永世不忘”

贾母一听,哭的更为惨痛,道“玉儿啊,玉儿啊,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敏儿我的敏儿啊”

这个时候,似乎久违的丧女之痛,钻心的涌了上来。

鸳鸯扶着贾母,扶不太住,贾琏忙来帮忙,道“老太太,让林妹妹走吧。”

贾母看着紧闭的轿门,见她却不肯出来相见,心里痛到发抽,“玉儿别怨外祖母,玉儿别怨外祖母”

“不怨的,便是母亲在,也不怨的,外祖母的难处,玉儿全懂”黛玉红着眼眶,低声道。

贾母难受的不得了,却听到黛玉继续道“昔日年幼,也不知守孝一说,况是客居,也不好在贾家守孝的,如今大了,却不能对不起父母,白长了这个年纪,总得回南去,好好替父母守几年孝。”

贾母怔住了,一时恍然想起来这一茬,一想到黛玉这一生在贾家从来没有自主过,从来都是看人眼色,连守孝也不敢,一时痛的倒过去。

话已至此,便是心内不舍,想留她在京的话,也咽下去了。

“敏儿,敏儿”贾母哭的泪雨滂沱,便是紫鹃和雪雁都哭了。

可是黛玉便是流着泪,也没有下轿,更没有掀开帘子,更没有来时的相抱而哭。

隔着贾敏,外祖母与外孙女之间隔了一条江河那么宽的隔阂,虽无怨恨,终究是不能再亲近了。

“恕玉儿不孝,不能侍奉在外祖母膝下了,”黛玉低声道,“玉儿只想回南去,后半生,伴着父母的灵位活着,也是好的。”

贾府总是叫你受尽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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