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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负疚

老关哽咽着说:“是……是老夫人……”

沈汶失声尖叫:“什么!不可能!”说话间,她已经不见了踪影,老关呆了――二小姐竟然会武功!轻功如此超绝!

沈汶如风般奔入内院,到了正中大厅门前,见里面已经布置成了灵堂,里面停着一口棺材,杨氏和柳氏等都着了白衣……沈汶腿一软,噗通一下跌入了门内,站都站不起来了,放声大哭着往棺材爬去,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了!怎么回事!

苏婉娘忙哭着过来扶起沈汶,哭着说:“小姐……妹妹……对不起……”

杨氏和柳氏回头见了沈汶,也忙哭着过来,杨氏抱着沈汶大哭:“我的儿,我的儿,苦了你了……”她已经听说沈汶到宫前喊冤,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到这个地步,已经闺名尽损。

沈汶哭得要背过气去――她后悔死了!她应该守在府中啊!她怎么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在府中呢!她一心报仇,想置太子于死地,就把家人保护放在了第二位!可是她怎么能这么做!虽然她让谷公公也在周围安排了便衣,若是御林军日暮不撒去,就鼓动百姓前来,隔开御林军和侯府内院,但这事不能早做,一定要等着全城民动之后再做,才能不扎眼。但是千安排万安排,怎么也不如自己当场守着,她怎么能离开侯府呢!……

沈汶悔恨交加,哭得万分悲伤,根本不听杨氏和柳氏的劝说,直哭得昏厥,等她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沈汶躺在床上,一睁眼就开始流泪,苏婉娘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醒来,忙给她端上了米粥,哭着说:“妹妹,别这么难过……”

沈汶坐起来又开始哭:“婉娘姐姐,是我的错……”

苏婉娘也哭:“是我,没拦住祖母……”

沈汶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婉娘抽泣着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也说了沈强的变化。

沈汶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她做了各种安排,甚至告诉了老夫人到时守在内院就没有事。老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抄杀,会有围院,不然也不会亲自出面去指点自己院子的装修,可是沈汶没有考虑到老夫人的骄傲!她是府中的最长者,怎么能容忍人辱骂镇北侯府而不出头呢老夫人需要表达镇北侯府的态度!多年前,沈湘的生日,老夫人因为傲气,不愿用任何借口逃避,沈汶觉得自己应该推测出老夫人对侯府尊严的维护:在老夫人看来,镇北侯府有今天,是多少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辱骂了镇北侯府,就是辱骂了那些死去了将士,老夫人一定要有所表态才行,可她一出院,防守上就出现了漏洞,加上沈强不善轻功,无法在半空腾身躲避,而老夫人不知道沈强的功夫深浅,当然不能让她心爱的孙子受到任何伤害,不惜以命相护……

沈汶又捂脸大哭:“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她怎么能出这么大的疏忽!她只记得老夫人前世撞头自尽了,并没有出去,反而是杨氏去骂了人,所以她还叮嘱苏婉娘看住自己的母亲杨氏。她没有想到前世老夫人没有听到对镇北侯府的辱骂,只想着以一死抗争。此世老夫人知道对方有意相害,却还是走了出去……

沈汶要哭死了,只能一遍遍地说:“是我的错……我的错……”

苏婉娘心疼地说:“也是我的……”

沈汶摇头:“你拦不住的……我该在那里!”如果沈汶在场,就能扶着老夫人出院,也能在一边守护,她能于无形中断人心脉,有谁能近老夫人的身边呢沈汶觉得简直是自己杀了老夫人一般,不仅如此,她也害了沈强!沈强本来是那么和善宽厚,一旦觉醒,就已经满手血腥!沈汶害怕暴力会有反噬,沈强若是杀人如麻,怎么能有善终!沈汶被沉重的负疚压得无法呼吸,挣扎起身去了灵堂,在老夫人棺材前直哭得撕心裂肺,不能停止。

苏婉娘本来也悲伤万分――沈汶将侯府托付给了她,可是老夫人死了,这让她怎么脱得了干系啊!但现在见沈汶太过自责,日夜都守在灵柩边,简直是要把自己哭死的架势,她不得不抑制住自己,照顾沈汶,时常给沈汶喂点水。食物沈汶吃不下去,若是苏婉娘不这么盯着,沈汶渴也渴死了。

府中另外一个太过悲伤的人是沈强,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发愣,与沈汶在一起成日成夜地守着棺材,也让杨氏担忧不已。杨氏看到沈强开了杀戒,真是心惊胆寒。她多希望沈强一辈子不说话,就在院子里笑呵呵地生活,如她说的,有劲儿砍砍柴就行了,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现在沈强看着是懂事了,可是杨氏却万般担忧。

杨氏在哀悼老夫人中,还要安慰沈强:“强儿,你听娘说,吃点儿东西吧。”

沈强看杨氏:“娘,是谁下令来杀我们的为何没有人告诉我”

谁敢告诉你多少人见沈强手刃百十余人,年纪又还是个孩子,哪敢说什么如果告诉了他:“是皇帝。”沈强来一句:“我去杀了他。”那么就真成了大罪了,弄不好再次被灭门抄杀。

杨氏哭着说:“先别问这,等你长大些好吗”

沈强摇头:“不好。”

杨氏又哭:“强儿,听娘的话,不然娘就随祖母去了!”老夫人一死,杨氏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她现在成了这个府里的老夫人,几夜间,杨氏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满脸都是皱纹。她觉得自己离死亡近了,她甚至有些羡慕老夫人,这么走,得到了所有人的敬佩,也许哪天自己也该如此离去……

沈强哭了,抱了杨氏的胳膊:“娘,你别走……”

母子抱头痛哭,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流泪。

镇北侯府中哀声处处,四皇子扶着丁内侍站在院子里,有些无所适从。现在御林军撤走了,他也该回皇宫了,可是他不想回去,以免又被人追了命。现在大家都该知道他逃入镇北侯府了,就先在这里赖着吧。

他让丁内侍去找了老关,说想在侯府里住段时间。老关不敢拿主意,就去问杨氏,杨氏现在不理事,是柳氏管家,可是柳氏当下主要是忍着悲哀操办丧事,府中的事都让苏婉娘管。苏婉娘在墙上看到御林军中有人对四皇子举了弓,就知道宫里太子想要四皇子的命,当然不会逼四皇子回宫,就让老关为四皇子安排了院子和仆从,容四皇子先住下来了。

百官伏阙的次日,皇帝就把太子叫到了御书房,告诉他从现在开始,自己要重掌政事了。为了显得理由充分,皇帝痛斥了太子隐瞒信息不报的罪过:送入宫中的战报不及时上呈,让人撒谎皇帝有事,拦截给皇帝报信的人,耽误了皇帝得到城里和宫外的情报……

太子沉默地听了,最后低声告罪:“全听父皇决断。”

皇帝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太子至少要哭两声,可是太子没抗议,只又说:“太子妃病重死了,儿臣正好要在东宫发丧,也无心政事,还是要父皇多费心力了。”

皇帝哦了一声――看来太子妃昨天就死了,难怪吕氏不支持太子了。太子竟然不告诉自己!皇帝又有些生气,可是太子行了礼,很守礼地告退了。

皇帝本想等两天,看看东北战报是不是真的,再决定是否接着抄杀两府,两天后,果然接到了东北方面的奏章,说北戎的确退走了。镇北侯府中的老夫人在抄杀中过世了,许多人到侯府吊唁,这下,就不能除去两府的眷属了,虽然流言中镇北侯在北方已死,可沈二公子还在,不能再激化现状,要安抚为上,两府抄杀之案以撤销原判了结。

这事让皇帝很觉得郁闷,可也有好处,那就是不必急惶惶地迁都了,可以再等等。

太子虽然不理事,可是他的耳目也已经遍布了宫廷,听说不再抄杀两府了,也没有再说什么。每天,太子还如以往般前来请安,态度跟过去一样恭敬顺从,让皇帝少了许多愤怒:现在太子不理事了,不像以往那么看着可恨。看来太子还是有孝心的,一点都没有怨自己。皇帝甚至想,等日后自己真的老了,也还可以再把国事交还太子。他是皇帝,什么事不都是由他做主但是他是不会这么说出来的,到时候给太子一个惊喜不是更好

太子在一次请安中说:“儿臣许久没有与皇帝一起用餐了,父皇操心国家大事,儿臣不能帮忙,昨天就找了几个养生补气的药膳,想亲自做了,向父皇进进孝心。”

如今皇帝吃的很少,而且吃饭时常常胃痛,对聚餐没有兴趣,就说道:“算了吧,朕如今没有什么胃口。”太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皇帝说了句:“也可改日。”太子这才露了喜色,告辞了。皇帝只以为太子想给自己拍拍马屁,也没往心里去。

孙公公终于亲自去了薛贵妃的宫殿,他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看了一遍,屋子都是空荡荡的,所有的物品都已经拿走了,登记入库,剩下的就些笨重的家具。孙公公想了想,对人说:“把家具全搬出来,放到院子里,好好敲敲。”太监们将屋子里的大件家具一件件地抬到院子里,孙公公坐在一边,亲眼看着他们将柜子倒置,抽屉一个个拉出来,在地上反复叩打……

忽然有人在卧室喊了一声,让孙公公去看看。孙公公走过去,进了卧室,见原来的古董架子被搬开了,在墙角处,一堆香灰间,埋着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孙公公向皇帝捧上了这个小玉匣,皇帝打开,里面是一个纸包,纸包上画了月亮和香炉。这正是太子亲手塞给薛贵妃的纸包。纸包里还残余了一些粉末。皇帝虽然不知道这个细节,但是看到拜月香炉,记起那时孙公公说太子和薛贵妃是从去年七夕开始的,就知道这张纸肯定是包装了两个人之间传递的东西。

皇帝打开纸包,仔细看了看粉末,又拿在手里捻了捻,对孙公公说:“让茅道长来。”

茅道长很快就来了,问皇帝好后,皇帝递过来那个纸包,问道:“道长可知这包中的粉末是何东西”

茅道长用手指蘸了一些,走到窗前在阳光下皱眉细看。

皇帝问道:“可是毒。。药”

茅道长摇了摇头,“不是……”

皇帝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薛妃的确是诬陷了太子,太子没有下毒……他忽然决定不再纠结那个女子的话语,今天就让太子来,一起吃个饭,也许透露一下口风,让太子安心等待……

皇帝语气轻松地问:“那这到底是什么呢不是养颜粉之类的吧”

茅道长忙摇头说:“这纸内的粉末乃是金刚石粉之类的东西,就是将极为坚硬的石头打磨成粉末。”

皇帝点头说:“所以你说不是毒。。。药,倒是对的,这并非是害人之物……”

茅道长继续说:“虽不是毒。。。药,可是能杀人。”

皇帝眼光顿然锐利:“此话怎讲!”

茅道长回答:“这种东西疏水亲油,人吃下后,会附着在内脏之中,无法排出。久而必然生溃,可令脏器穿透,内脏出血,人必死无疑。”

皇帝一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茅道长吓得忙行礼说:“陛下息怒!”

皇帝问道:“你可是确定!”

茅道长连连点头:“自然,此乃古今最为致命的材料之一,炼丹之人从一开始就要学会识别,否则掺入丹药中,形同害人性命。”

皇帝黑着脸问:“若不用丹药,此物如何让人入口”

茅道长这才意识到他其实影射了自己,他紧张地咽了口吐沫,仔细斟酌地说:“此物坚硬,虽然磨成细粉,入口还是易被察觉,有沙质之感,该是和在稠汤浓粥中让人吞下,或者与燕窝银耳等物同煮,让人误以为是燕泥残存……”

皇帝想起在薛贵妃那里喝的银耳莲子羹,年关宴上薛贵妃递给自己的养生粥,咬着牙问:“这种东西银器验不出来”

茅道长看出皇帝生气了,也心里害怕,颤抖着声音回答:“这只是一种石粉,不会让银器变黑……”

皇帝眯起眼睛问:“用何种东西能验出来!”

茅道长紧张地想:“因其亲油,若是在其中放些热猪油,搅拌均匀,等油冷了,凝结成块,也许,也许油中就能有粉末……”

皇帝挥手道:“你先下去!”

茅道长一身透汗,哆嗦着行礼,连忙出去了――边回丹房边想,看来皇帝被下了金刚石粉!自己现有的丹药就不能给皇帝吃了,要马上调整。若是皇帝真有什么事……他现在开始相信自己师兄的话了,这里真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他很想回观,可是没有理由,怎么回去会不会惹起皇帝的不快

皇帝气得胸口疼痛,说道:“那个畜生!前日还让朕与他共进晚餐!”

皇帝身后的孙公公也吓坏了,这么说,皇上真的活不长了。太子如果上位,知道内情的人一个也别想活。自己亲自查过薛贵妃的宫殿,找到了那个小匣子,里面的纸包……太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孙公公低声说:“奴婢刚刚听说,太子那日是将太子妃活活打死的,太子妃还身怀有孕,可是太子只说是重病而死……”他前天就知道了,原来还等着太子来贿赂他一下,也许就不告诉皇帝了,此时看来别等了,快点说吧――太子打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此恶毒的人!

皇帝脸色煞白,一方面是恐惧自己命不久了,一方面是被突起的仇恨充溢心怀,他切齿地说:“畜生!畜生!朕这些年来栽培着他,纵容着他,可是他是怎么回报朕的!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觉得他对这个大儿子太好了!从小以帝王教育启蒙,一直就按照太子的范儿培养着的,大皇子十八岁时,自己还正当壮年,就立他成了太子!然后太子干的那些事,对兄弟下手,对自己行事不敬,对朝事无能……自己都没有追究!最后还把国事交给了他!太子一次次在暗地里耍手腕,撒谎成性,欺上瞒下,自己都只是点醒了他,从来没有真的惩戒过他!就是抄杀两府这么大的事儿,弄得百官伏阙,史无前例,自己也还没有废黜他!他还要咋样、要咋样啊!

皇帝愤怒地用拳头砸书案:“朕真是白养了他!该早打死他!有那么个恶毒的母亲,他学不出好来!”

孙公公少见地赞同:“的确是不该啊!陛下对他钟爱有加……”见皇帝怒目看来,孙公公忙闭了嘴。

皇帝胸膛起伏,半晌后冷笑起来:“若是直接问他,他必然又会扯谎!朕倒是要看看,他的心黑到了什么地步!传出话去,说朕病了!备下热猪油!”

孙公公使劲点头,忙出门而去。

皇帝起身,走回内室的床上躺下,忽然感到浑身难受,不仅胃部疼痛,连头部后背都开始疼了。他不知道这种心理效应的可怕,后世有人自己上午坐着车去医院,检查后听说癌症,当场就动不了了,让人抬到床上,立刻昏迷,次日就去世了!人如果想吓唬自己,那真是百分百有效!皇帝此时信了沈汶的话,感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如果不是心中恨死了太子,大概也会精神崩溃了。

他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眼前似乎看见了一个温柔和美的女子,笑着向他走来……皇帝一个冷战醒来,吓得一身虚汗――鬼来找他了!这不是他头一次梦见陈贵妃,但却是头一次如此清晰,空气里似乎还有陈贵妃衣服上的香气……

“父皇。”皇帝转过眼睛,见太子一脸焦虑地坐在床边。

皇帝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了想给太子一个大耳刮子的冲动,勉强说:“朕,感觉不适。”

太子非常殷勤地问:“父皇想吃什么,孩儿让御厨帮着准备。”

皇帝闭上眼睛:“就来些人参粥吧,朕现在没有什么胃口。”

太子忙起身出去了,皇帝微睁眼看了一下他的背影,嘴角显出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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