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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别友

四皇子很勉强地上了马,张允铭一催马,领头往皇陵方向去了。

苏婉娘看着他们远去,眼里含了眼泪,沈汶知道说什么也无法减轻她的难过,只能挽了苏婉娘一只胳膊,默默地陪着她。等到张允铭他们走远了,苏婉娘扭头进了马车。

沈汶跟着她进去,苏婉娘流了泪,她和四皇子这一路,天天在一起。从一开始她照顾他,到海上的同生共死,就是后面张允铭来了,两个人每天也能见上一两面。虽然说不上话,可那个人还在自己附近,能让她感到心安。现在四皇子走了,苏婉娘觉得心中少了一大块,空得难受,只想哭。

沈汶低声安慰着:“两年吧,婉娘姐姐,再等两年。”

苏婉娘一边哭一边点头,小声说:“没事,就是一辈子也没事……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沈汶点着头:“我明白我明白……”

苏婉娘摇头:“你最好别明白!”

沈汶拖着腔调说:“我当然明白啦!那个混球也会离开的。”

苏婉娘流着眼泪扑哧笑了:“还叫人家混球,小心人家生气不理你了。”

沈汶笑着说:“才不会,我们过去什么难听的没叫过”

两个人打打闹闹开始,现在竟然在一起了。

苏婉娘叹气:“真的,你们两个也够能闹的了。”

沈汶厚着脸皮说:“人说吵吵闹闹到白头,我们要闹一辈子。”

苏婉娘抹着眼泪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要闹一辈子才对。”

沈汶凑近说:“你和姐夫怎么不吵架”

苏婉娘想了想,疑惑道:“吵什么呀没什么可吵的呀。”

沈汶皱鼻子:“你太护着他了。”

苏婉娘红脸:“谁说的,我也欺负他来着……”

她们两个说着悄悄话,苏婉娘就好受多了。四皇子却没有这种知心姐妹来排忧解难,跟着几个大小伙子骑马骑了一夜,快天亮了才停下。在林子里休息了一个白天后,张允铭就让玉兰看着马匹,自己和张允铮步行送四皇子。他们傍晚出发,从田间小路走,计算着,到达皇陵时应是深夜。

这是一个极为美丽而热烈的夏天的傍晚,灿烂火烧云如练般席卷了西方的天空。四皇子边走边痴痴地看着田野上空的晚云,直到它们渐渐灰暗,然后天空变成了淡紫色,然后星斗闪现,然后天空变成了黑蓝色,一空星斗照着他们。

张允铭领着路,避开驻军,穿过几个村子,过午夜时,离着四皇子所居的院落越来越近了。

四皇子贪婪地呼吸着夏夜的气息,看着月光下黑色的山脉,披着银色薄纱的田野,聆听着四野喧嚣的夏虫之声,真想走得慢点儿。可他要是刚放慢脚步,张允铭就会过来架着他的胳膊,帮他走得快些,弄得他不好意思拖拉。

终于,后半夜时,他们走到了四皇子所居的院子后墙外。四皇子看着院墙,全身的力气突然都消失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眼看就到了,张允铭可等不及要把四皇子送入院子里,如果能扔,他恨不得把四皇子一下子扔进去,自己拍拍手赶快走。见四皇子这么疲惫的样子,张允铭小声对张允铮说:“你到墙头上去接他一下,我在下面把他驮上去。”

张允铮点头,飞身上了墙,向张允铭挥了下手。

张允铭架起四皇子说:“蒋公子,咱们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来,登在我肩头,爬上去!”

四皇子耍着赖说:“我不想上去!”

张允铭急了:“小祖宗!您现在可不能这么干呀!天要亮了!”

四皇子无力地说:“你日后要来看我!”

张允铭跺脚:“好吧好吧,我来看你……可我为何来看你呀”

四皇子说:“就来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

张允铭叹气:“好吧!请您快踩我肩膀吧!”

四皇子磨磨蹭蹭地和张允铭到了墙边,踏上了蹲着的张允铭的肩头,张允铭慢慢站起来,上面张允铮抓了四皇子的手,帮他攀上了墙头。

四皇子坐在墙头上往外眺望,黑夜里,周围的院落呈现出片片剪影,突然,四皇子的眼睛模糊了。他刚使劲眨眼,想多看看,身边的张允铮一下子跳下了墙头,在下面轻声叫:“下来吧!”

四皇子扭着脸看着墙外,不想跳,外面的张允铭也低声催促:“快点呀!”

院子里的卧室中有了动静,不多时,门轻轻打开,丁内侍和月季一起走了过来。

月季惊喜地小声说:“公子!你们回来了!”

丁内侍看着墙头坐着的四皇子哭了,呜咽着说:“殿下……”

四皇子闭了下眼睛,叹息了一声,对着墙下的张允铮跳了下去。

张允铮一下接着了四皇子,后退两步,帮着他落了地,丁内侍过来抓了四皇子的胳膊,泣不成声。

张允铮吃惊地看月季:“你怎么变得这么胖了!简直跟头大猪一样了!”

月季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说道:“天天被关在这里,跟猪圈一样,可不得长胖吗”

张允铮无奈月季的无耻,只能问:“你还能上墙吗要不从前面走”

月季忙摇头说:“不行,前门对着人家呢,一开门也有响声。我肯定能爬上墙,就是跳下来的时候要公子帮帮忙。”

张允铮摇头:“你可真敢吃!我非得让你摔个狗啃泥不行!”

月季笑:“那怎么成碰掉了我的门牙,日后怎么学公子说话我还得给公子讲笑话呢……”

张允铮举手:“行了行了,你有要带的东西吗”

月季摇头,张允铮对四皇子行了一礼,刚要带着月季走,就觉得袖子一紧,扭脸只见四皇子扯了他的衣袖,再看四皇子的脸上,是两行泪光。

张允铮过去被圈着多少年,最恨这种禁锢的感觉,此时特别理解四皇子的悲伤,马上非常仗义地对四皇子说:“你别伤心,日后没事了,我带着你去南方,那边有好多好吃的!我们这次太背,大冬天的往北边走,还赶上了饥荒,什么都没吃到!下次我们几个还一起走,选个春天,百花盛开,肯定能好好玩。我外祖家在南方好多铺子,到哪儿都有人接应,不会像这次这么苦了。”

四皇子艰难地说:“……真……真的”

张允铮使劲点头,小声说:“真的!我曾经去过,还写过一本‘江南美食记’呢。我让人给你送来,你读读好好解解馋。”

四皇子慢慢地点头:“好,我会好好读的。你多保重。”

张允铮又行礼,说道:“你也要保重,有什么事就让这位内侍哥哥去找平远侯府,说我的名字或者我哥的,都行。”

四皇子终于放了手,抱了下拳,对张允铮说:“你别忘了我这个朋友。”他多愿意与张允铮永远是朋友,这个与他岁数相仿的青年人,侠义磊落,光明赤诚。

张允铮笑着说:“怎么会!我们走了这么长的路,还一起出了海,哪里会忘了”

月季对丁内侍小声说:“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丁内侍压抑着抽泣:“你……你……”竟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月季拍了他肩膀一下:“别这么难受,你听,我们公子和你的殿下是朋友,咱们俩也是呀,日后不会断了联系不是”

丁内侍鸡啄米般点头,张允铮扯着月季到了墙头,张允铮一跃而起上了墙头,月季蹦q了好几下,怎么也跳不高,只好回头看丁内侍。丁内侍跑去搬了椅子,月季登上椅子,被墙头的张允铮使劲拉扯着坐到了墙上,然后张允铮先跳了下去,与墙外的张允铭窃窃私语,月季最后向院中的丁内侍和四皇子挥了挥手,转身往墙外一跳。只听噗通一声大响,接着是张允铭低声怒骂和张允铮压抑的笑声,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猫叫声,好像好几只猫在打架。猫叫声远了,周围归于安静,空气里只有夏夜的虫鸣。

四皇子胸中疼痛,他觉得仿佛是昨天,他才从这里随着张允铮离开,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这一路与大家的相处与苏婉娘相伴的风霜雨雪都是一个美梦,自己一下子醒了,只觉得无比孤独。

丁内侍见四皇子开始哽咽,忙搀着四皇子悄声说:“我们得回屋去,不能在这里哭。”

四皇子几乎迈不开步子,由丁内侍扶着慢慢地走回了卧室,关了门,坐在黑暗里,四皇子才真的哭了一场。丁内侍本来也哭得厉害:月季说走就走了,两个人临睡前都没有想到今夜就是分离,自己都没来得及说句话。可现在看见四皇子哭得伤心,只能打起精神照顾四皇子。摸黑去打了水,烧开了,让四皇子好好洗了个脸。不多时就到了清晨时分,四皇子坐在床上,看着从窗口照入的清晨的阳光,想到那些人没有了他,还会继续在田野间行进,郁闷得几乎不想活了。

丁内侍见四皇子又黑又瘦,也是心中难过得不行。主仆两个人都极为沮丧,相互传播着负能量,一时谁都无法自拔。

这之后的一个月,四皇子无精打采,天天躺在床上,晚上睡不好觉,白天不想起床,等同于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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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张允铭听张允铮说月季成了个大胖子,可是还是低估了月季跳下墙时的沉重,与张允铮同时伸手去接跳下来的月季时被撞了出去,连退几步也坐在了地上,他低声喝骂,张允铮那边笑得弯腰,过来把他拉起来。月季一边作揖,一边使劲学猫叫,三个人脚步匆忙地跑出了驻兵的村落。

等到张允铭等人回到玉兰看马的地方,已经是两天后了,因为月季走不动。那天他们离开四皇子的院落,已经接近黎明,三个人的样子都太显眼,走到天亮就赶快找了个山脚的隐蔽处休息了一天,到天黑再走。可是月季走不快,刚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连呼带喘,脚步迟缓了。张允铭张允铮怎么骂也没用,他那么肥重也不能背着他,拉他都累,只能陪着他慢慢走。结果走到天亮,才走了一半,只好又休息了一天,再走了一夜。

玉兰见了月季,也笑了半天,月季说困死了,不能骑马,四个人睡过白天,才上了马。月季那匹马看样子要跪地上,跑不起来,三个人轮流使劲拉扯,又多耽误了一天才回到了沈汶苏婉娘以及其他留守人员的所在。

沈汶掐算着时间,觉得他们早就该回来了,张允铮和张允铭都有轻功,送了四皇子后,该更迅速地行路,可是怎么过期一天两天的不回来呢

后面一天,沈汶真的担心了。从一大早就坐在马车边眺望皇陵的方向,看了一整天,发了呆一样。她难以遏制地想象大概出了什么事:张允铭张允铮都有武功,可是皇陵那边是正规军,若是围攻了他们,万箭齐发……任她神机妙算,也没想到是月季发胖,拖了行程。

沈汶觉得心中绞成一团般难受。她终于意识道,张允铮已经深深地进入了她的心中。过去常听到的那些什么“我不能没有你”之类的蠢话竟然是真的!她也想说:你快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已经把他当成了人生的旅伴,如果没有了张允铮,谁来与她千里奔波与她深夜画图同她说笑争吵她现在才明白“何当共剪西窗烛”的美好……

如果没有了张允铮,她一生突然显得如此漫长。沈汶怎么也无法想象再能和别人同床共枕生养孩子……她在凝望中终于体会到了爱情毁天灭地的强大:张允铮只是她此生相识的人数中百分之一,都不是她为之重生的家人,可她如果没有了这个人,生命的意义似乎也失去了……

苏婉娘自己也愁闷,但看到沈汶这么发痴,她反而担心了。她是看着沈汶长起来的,知道沈汶心思缜密,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沈汶的脆弱。她才发现,沈汶是经不起什么打击的。虽然嘴里一口一个“混球”,那天还来安慰自己,可万一张允铮真有什么事,沈汶大概会发疯吧

所以苏婉娘放弃自己的担忧,按时给沈汶送饭送水,叫沈汶睡觉。可是沈汶不想睡,就又t望了一夜,直到凌晨时,远方出现了几匹马的影子,离着近了,沈汶看清了是张允铮他们,看样子也没有受伤,后面没有追兵,才长出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有些疲倦地说:“我困了!要去睡觉。”自顾自地去了马车躺下了。

苏婉娘自己还是等到了张允铭张允铮等人到了,问了情形,才知道一切顺利,是那个胖大的月季耽误了时间,苏婉娘暗自觉得好笑,进马车去告诉沈汶,才发现沈汶已经睡着了。

张允铭也舒口气,胸中松快了一大半,现在他只需把沈汶和苏婉娘送回去,就完全卸下了负担,可以带着张允铮回南方了。

张允铮的想法可与他不同,当大家又准备出发时,张允铮对张允铭说:“我们得从京城周围绕过去,不用这么多人了吧我送她们回去,要三四个人就行了。”他听说那个文小哥一天一夜看他们的来路,快成了望夫石了,可是他一回来,沈汶就躲着不见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他还是想与沈汶单独地处几天。

张允铭冷笑:“别想!我得跟着你!爹传信了,我们马上一起回南边去。”

张允铮很不满:“我干嘛现在要回去我想回城去看看娘,也和爹说说话……”

张允铭呸道:“你现在想起娘亲来了!你现在想去和爹说话了!你当初出海时怎么不想想!别找辙了!爹说这是娘的意思,没人想让你回京,我带着你立刻走!”说完催马行去。张允铮愤愤然,只好跟上。

虽然说是着急着去,但是张允铭也不是没有多加小心。原来二十多劲骑被精简了大半,除了拉车的马匹外,只留了两匹马,马身上都糊了泥土,余下的三四人步行。其他的人都分散开跟着。他总是夜里行路,捡着无人的时刻,远远地绕京城而过。休息时,他自己不会去李氏的庄子,可有时会派人去庄子里取给养,尽量不显山不露水。

终于,他们走到了沈汶应该住庙的山下,告别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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