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那副骸骨便是许伯儒的女儿, 玄清妖道等一干前朝余孽出于私心将她抱了来,不料小姑娘天生体弱以致性命垂危, 玄清便在秘道下设下锁魂阵将其魂魄困住, 又以拘魂符欲拘他人之魂为其续命,不料却是功亏一篑。”贺绍廷冷笑道。
“属下不明白,玄清妖道一干人为何要想方设法延续那位小姑娘性命?属下等已经细查过了,许家身家清白, 许伯儒夫妇确实不过寻常百姓,与前朝皇室并无半点瓜葛。”曹胜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是有利可图方会如此,会如此花心思去对待一个婴孩, 必是因为这婴孩有过人之处。只是那般小的一个孩子,心智未开, 再有什么过人之处也看不出来,唯一让他们在意的,想必便是命格之说了。”贺绍廷越说越恼怒。
为着那等飘渺虚无的命格, 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地对待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简直是禽兽不如!
“那另外一个女婴呢?又去了何处?”曹胜又问。
贺绍廷却没有回答。
另外一个女婴自然便是豫王府里的那一位许汀若,只是他却不清楚她可曾‘认贼作父’?可曾成为了那些人的同党。这些他还需要细查,免得误伤无辜。
唐筠瑶自然看得出他的想法,不由暗叹一声。
她的少年将军无论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 无论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 心里却始终保留一方柔软。
若是换个人, 为免除后患, 自然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一律将那假的许汀若打为同党处置了事。
毕竟芳宜还在东宫的时候,对她确是诸多看顾,甚至她如今最信任的折柳,也是芳宜的人。合情、合理、证据确凿,谁还会再花心思查探那般多。
“宝丫,我此刻还有事要忙,不如便先送你回去?”贺绍廷还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遂低声道。
“不必了,我想去看看她。”唐筠瑶摇头拒绝了。
贺绍廷一时不明白她口中所指的‘她’是何人,待见她神情间掩饰不住的几分难过,顿时便明白了。
“我让人把她的遗骨重新收拾了,如今暂且安置在东殿内,赛神仙在那里每日为她上香。你若是想过去,我让人带你去便是,只是记得不可久留。”贺绍廷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唐筠瑶颔首应下,在一名年轻官兵的带领下到了东殿,果然便见殿内摆放着一副小小的棺木,赛神仙正盘腿呆呆地坐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什么。
“你来了?”赛神仙看到她,随口招呼了声。
唐筠瑶应了声。
“其实十几年过去了,她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了,哪里还会逗留世间。如今为她上香烧纸,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而已。”见她望着棺木前置的香炉,赛神仙自嘲般道。
“是么,转世了啊……”唐筠瑶喃喃地道。
若是这辈子的言妩转世了,那随自己一起回到这辈子的言妩呢?她又算什么?
“你可信命格之说?”她定定神,强压住心酸,低声问。
“那你可信这许家小姑娘当真是凤命?”赛神仙不答反问。
唐筠瑶怔了怔,苦涩地摇了摇头:“不信。”
上辈子她倒是延续了言妩命格,可最终她也没能当上皇后,可见命格之说根本不足为信!
“其实我是相信的。”赛神仙却叹息着道。
“你相信?”唐筠瑶惊讶了。
“常言道:慧极必伤,天生便比旁人要聪慧之人,必定亦会比旁人过得艰难,所谓能者多劳便是如此。同理,贵极必损。凤命至尊至贵,许家小姑娘天生凤命,可同样亦是寿夭之相。”
“所以,命格贵重之人,却未必一生荣极贵极;反之,命格平常之人,将来却又未必不能享尽荣华。谋事在人,事在人为,与其寄希望于天定命格,倒不如把前程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上。”
“从一开始,他们便错了。他们信了‘天’,却不信‘人’,所以注定他们会一败涂地!”
唐筠瑶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
“你也算是修道之人,难为你竟说得出‘事在人为’这样的话来。”
赛神仙微微一笑,神情瞧来有几分怀念:“师父生前曾说我只算半个修道之人……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你……”
话音未落,他便见唐筠瑶神情似悲似喜,眼中更是隐隐有泪光闪耀,正盯着他身后,双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下一刻,唐筠瑶便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半跪在那小小的棺木旁,双手似是抱着什么,哑着嗓子唤:“阿妩……”
他脸色一变,顿时便想到了某种可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唐筠瑶本是认真听着赛神仙说话,突然见一道白光落在棺木旁,白光过后,她定睛细一看,竟然便看到言妩躺在地上。
她初时以为自己眼花,用力眨巴眨巴眼睛,再一看,确是言妩的身影,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眼睛也渐渐变以得湿润,终是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阿妩,阿妩你怎样了?”她唤了好几声,可言妩却一直没有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言妩的身体似是淡了几分,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又接连唤了几声,却始终得不到言妩的半分反应。
她终于开始慌了,猛地朝着赛神仙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口道:“你救救她,救救她!”
赛神仙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尤其外头原本是阳光明媚,此刻阳光却被乌云掩盖,殿内瞧着更是阴森森的,一个美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硬是拉着他往一旁的棺木走去,指着空落落的地上让他救救‘她’。
饶得他素来大胆,此刻额头也冒起了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救、救、救谁啊?姑娘,你可不要吓我,我虽然生得高大威猛,只是胆子却只有核桃般大,经不得吓的。”
“你救她,这是你们欠她的,若不是你们,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再给她烧再多香、再多纸钱又有什么用!你救她!!”唐筠瑶眼中泪水滑落,可神情却是相当凶狠,指甲深深地掐入他的手腕,厉声道。
赛神仙惨白着脸,可也总算把她的话听明白了。
他接连深呼吸几下,好歹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先跟我说一下,我才好对症下药啊!”
唐筠瑶胡乱抹了一把眼中泪水,简单地把言妩的来历对他道来。
赛神仙听罢大惊失色,整个人如遭雷轰,久久说不出话来。
“救她!你救她!!”看着地上无声无息的言妩,唐筠瑶眼中泪水再度滑落,用力一咬唇瓣,强硬地又道。
“她身上可有异状?”赛神仙定定神,冷静地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半点异样都没有。”唐筠瑶哑着嗓子回答。
“你再试试能不能碰到她的脚?”
唐筠瑶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往伸出手去,想要触摸言妩的双脚,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从她的脚上穿了过来,而后触及冰凉的地面。
她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旁人会看不见摸不到言妩,可言妩对她而言,就跟寻常人一样,她能看到她,也能触碰到她身上任何地方,似如今这般情况根本从来未曾遇到过。
赛神仙一见她这般模样,还能什么不明白的,叹息着道:“姑娘,并非我不愿救她,而是根本救不了。她乃异世之魂,本就不容于世上,又无宿主,魂飞魄散是必然的。能跟在姑娘身边十几年,也是因为姑娘之魂曾温养过她之故。”
“如今她这般,不过是油尽灯枯,又哪是寻常人所能改变的。她会突然出现,想来是魂飞魄散前感应到了生前肉身所在,自然而然被吸引了回来。”
“可是已化为枯骨,再不可能凝聚她的魂魄。慢慢地,她的身体会越来越透明,而你也渐渐不能再碰到她……我能做的,便只是尽力为她聚魂,但也只能坚持数日,时候一到……”他有些不忍说下去了。
唐筠瑶脸色煞白,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不、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赛神仙的叹息声更浓了。如若可以,他也想帮空无师弟赎罪,可是……这一切着实是在他的能力之外。
“瑶瑶,是你么?”言妩那有几分迟疑,也有几分不敢相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去,便见言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着地上,神色不安地望着自己。
她连忙别过脸去,拿着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这才哽着回答:“是我。”
顿了顿,她又故意板起了脸,明明还带着哭音,却偏偏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责怪道:“你跑哪里去了?害我找了许久!”
言妩眼睛一亮,脸上当即便扬起了笑容,不过瞬间便又敛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找我么?你不生我的气,也不怪我了么?”
唐筠瑶伸出手去把她拉了起来,这才轻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刚得知真相时的确很愤怒,但后来我都想明白了。一切都不能怪你,也不关你的事,阿妩,你是无辜的,你没有欠我,从来没有!”
言妩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灿烂得就像外头乌云散去后重又现出来的阳光。
唐筠瑶怔怔地望着她的笑容,眼睛又不禁有几分湿润,侧过脸去,便对上了赛神仙那复杂难辩的神情。
“这个给你,让她带在身上,可暂且凝聚魂魄,只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世间万物自为定数,异类终是难容于天地之间,与其再苦苦挣扎,倒不如抓紧这最后的时光,让她毫无遗憾地离开。”他将一直带着身上的一个木牌交给她,低声劝道。
唐筠瑶低着头,望着手中那块乌黑的木牌,只觉得眼中泪意涌动,连忙忍住了。
赛神仙又是一声长叹,背着手缓缓地走出了殿门。
“阿妩,这个你带着,切记不可离了身。”她定定神,勉强扬着笑容,把那块木牌递给言妩,叮嘱道。
言妩定定地望着她,少顷,默默地把木牌接了过去收入怀中,而后,轻声问:“瑶瑶,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唐筠瑶张张嘴,想要喝斥她胡说八道,可喉咙却是堵得厉害,让她半个字也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