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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经八脉

午夜甫过,荆天明、阿月、项羽、刘毕四个孩子聚集在端木蓉家门前,准备夜闯鬼屋。这晚无星五月,夜色如墨,更衬得街上悄无人声,十分诡异,即便是荆天明,都觉得今晚这自家门外见惯了的街景,此刻看来确实令人有些发毛。

刘毕苦着一张脸,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撇着嘴巴颤声说道:「为为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再来一次」

阿月抖着嘴唇,回道:「大大家都是好好朋友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同同」最后一个当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完全。

项羽脸色亦没好看到哪去,但偷瞧荆天明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模样,心里不愿服输,便也颇为逞强地拍了拍刘毕肩膀,安慰道:「别怕,大哥保护你。」刘毕点点头,当下躲到项羽身后。

荆天明乍看之下似乎在四人当中最为镇定,倒也并非他的胆子真比其他人大过许多,实则一来这间「琴韵别院」毕竟就在自家门旁,虽不明就里,倒也相伴多时,自然于那鬼屋之说不免仍心存怀疑;一来则是在荆天明的内心深处,总觉得无论女鬼再怎么可怕,也绝不比他的噩梦吓人。

虽然已事隔三年,荆天明偶尔还是会做着一模一样的噩梦,梦中总有浑身是血带着自己奔跑的韩申、一面哭喊一面将自己硬生生推走的母亲,以及默默转过头不肯再看自己一眼的父王。最近一两年来,梦中更多了一个面目模糊却被乱刀砍死的男人。

荆天明已不再乱说梦话,不再于梦中啜泣。偶尔夜深人静睁眼吓醒,只剩下满身大汗与无法言说的深深恐惧。盖聂和盖兰只道,时日已久孩子终于渐渐遗忘,却不知荆天明只是藏的更深,藏的更好。

一想到就要进鬼屋了,阿月瞪大眼睛忍不住抓着荆天明的手壮胆。荆天明握紧了阿月,对大家低声说道:「走吧。」说罢伸手试着推门,岂料那门竟是无声无息一推即开,唬得四人皆是心脏砰砰乱跳,刘毕哀声说道:「定是鬼屋哪有人住不锁门的」腿一软,就不想再往前走。

竹林间小径黝黑蜿蜒,荆天明略微调整呼吸,他也不是不怕鬼,只是比其他三人稍微更挺得住罢了,加上隐藏自己的情绪逐渐变成一种习惯,是以此刻显得较为镇定。荆天明扯着早就僵硬一旁的阿月对项羽道:「就从这儿,我们分开走,不然怎么比得出谁先偷着白骨」相遇虽然不愿,也只好答道:「好罢,一言为定,谁输了都不能赖。」

当下四人分开两组,一左一右摸黑往竹屋前进。虫鸣蛙叫,此时听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但谁也不愿输了赌赛,四人只得硬着头皮上。

荆天明带着阿月摸到竹屋正门,正打算进去一探究竟,阿月忽听得倥倥之声大作,尖叫起来:「听鬼在哭鬼在哭。」说什么也不肯进屋去,坚持在屋外等荆天明盗骨出来。

竹屋后头,项羽、刘毕听见一声尖锐的惨叫,吓得全身瘫软,刘毕本欲不走,项羽却说什么也不答应。三人一前一后摸黑溜进屋内,同时来到正厅,刘毕见到在昏暗中闪动的身影忍不住颤声确认:「荆天明你是荆天明吧」荆天明方要回应,便听项羽「啊」的一声,他和刘毕倏地转头看去,不禁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方桌上只燃着一根蜡烛,烛影幢幢更添鬼魅,一副白骨端坐在桌旁,好整以暇地用左手倚着骷髅头宛若回身而望,三人见状打了个寒颤,项羽、荆天明一个对视,害怕归害怕,两人还是纵身而上去抢白骨。荆天明在暗中触及项羽,不假思索便翻转右腕使了个擒拿抓手住,左手继续向前要抢,项羽连忙在抬起脚够到荆天明,谁知道荆天明下盘颇稳身形灵动,脚步只稍微踉跄就朝他挥出一拳项羽胸口砰地一下中招。荆天明这一掌的力气虽比项羽家中的武师小得多,却另有一股劲道,搅得项羽胸腔内一阵气烦闷恶,眼见荆天明将要得手,当下不及换气,索性两手一张,全身向荆天明扑了过去。

正当两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在一具白骨前扭打得不可开交,忽地一阵冷风袭来灭了烛火,屋内登时伸手不见五指,项羽一愣之余手下略松,荆天明抢到缝隙,立刻在暗中倚着心中所记方位滚向前去,一把夺下白骨,抱着就往外跑,项羽拉着刘毕也追了出来。此时夜空乌云已散,月光迤逦景物清晰,三人一跑出房子便又同时停住脚步,被眼前的景象惊骇的张口结舌。

月光下,阿月全身僵硬及其不自然,双手双脚张开,像一个大字形侧立着,见到三人出来,动也不动惊恐万分说道:「后后面鬼鬼摸了我,我不能动啦。」

三人往阿月身后看去,果然有个女鬼身着青衣,长发覆面,瞧不清楚她的脸,对着抱住白骨得荆天明,那女鬼凄声哀叹:「你你要把我老公带到哪去」

「哇」刘毕吓得尿了一裤子淋淋沥沥,只感觉那女鬼瞬间轻飘过来往自个儿胸口上一摸,「我我我也不能动啦,项羽救我」项羽吞吞口水,看着女鬼正往自己越逼越近,不禁说道:「荆天明,你你还是把她老公,还她吧」话没说完,也被那女鬼轻轻一拂,顿时动弹不得。

三人中只剩下荆天明,他本想拔足就逃,却又觉得丢下阿月三人,也太没有义气,荆天明咬咬牙,望了望那宛若泥塑似的阿月、刘毕跟项羽,心想:「既然不逃,那只有打了,打不过顶多就是死而已。」

不消说,这女鬼便是这鬼屋的屋主端木蓉。她本在房中听得屋外小孩七嘴八舌说什么有鬼,出来一瞧四个小孩原来是夜探鬼屋来了。当下童心大起,摆好白骨置于桌旁,披散了长发出来吓吓众孩。

此时见到荆天明非但不害怕,还放下白骨、摆出架势要和自己对打,端木蓉惊讶之余,兴味更盛,益发想试试这小孩的胆量到底有多大。她轻甩长发,伸手做倾听貌对那白骨说道:「老公,你说什么要我别跟小孩儿为难」

阿月一听忙不迭地喊:「对对对,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你们大鬼有大量,」他本想说大人有大量,一想对方是鬼并不适用,改成了大鬼有大量。

果见端木蓉说道:「我老公说啦,不跟你们计较。」

「对对对,」刘毕也连忙附和,「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么好的鬼,我回家一定要我父亲多烧点纸钱,烧一牛车不,烧三牛车好啦。」端木蓉听得直想笑,忍了半天方才忍住,捡起白骨搂在怀中,对荆天明言道:「我老公说啦,只有你打扰了他睡觉,要你明晚子时再来,他亲自教训你,你敢不敢来」

荆天明听得一惊,但此时只求其余三人无事,便说道:「号我来。你先放了我三个朋友。」端木蓉点点头,伸手在三人身上拍了几下,三人登时手脚灵便,阿月赶紧拉住荆天明说道:「你白痴啊干嘛答应她」边说边拉着荆天明跟在项羽、刘毕身后猛跑,四个小孩一溜烟就消失在弯弯曲曲的竹林小径中。

隔夜子时,端木蓉坐在家中正细细品尝今早稍早于酒楼买回的上汤浇山鸡,正自啃得出神,身后一个童音响起:「我来啦。」来者正是荆天明。端木蓉昨日开了玩笑,想那孩子必然食言畏鬼不敢前来,哪知他十分守信,果然一人于子夜赴约,不禁暗自赞赏这孩子勇气可嘉。

荆天明不解地对端木蓉问道:「女鬼呢」端木蓉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来的女鬼我叫端木蓉,你呢」

「我叫荆天明。」荆天明左顾右盼又道,「真的没有女鬼那男鬼呢」

「也没有男鬼,好小子,你胆子好大呀。」端木蓉深深觉得这孩子果真与众不同,一乐之下几乎想把鸡腿分给他吃了,不过想想还是不舍,问道:「小子,要不要喝口汤姑姑我分你一口。」

荆天明摇摇头,不信邪地说:「你别骗我,一定有鬼,昨天那女鬼使妖法一拍,我们之中有三个人就连动都不能动了。」

「你是说这个吗」端木蓉话还没说完,已瞬间在荆天明腰下一点,荆天明顿觉两腿酸麻趴趴地便要倒下,端木蓉又在荆天明腰下一拍,两腿便即刻恢复了力气。荆天明正想开口大喊「妖法」,端木蓉已经又笑嘻嘻的拍住了他,说道:「我便是那女鬼,怎么样」一只手还拿着吃到一半的鸡腿,另一只手继续在荆天明身上拍来点去。

荆天明瞬间全身动弹不得又忽地周身灵活,一下子两手无力又瞬间活血舒畅,诸般变化仅在转瞬之间,只见端木蓉又没事人地继续啃起手中的鸡腿。

荆天明呆站原地惊佩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瞪着端木蓉。半晌,端木蓉才终于将那跟鸡腿啃得一干二净,连手指上的汤汁也吮得涓滴不剩,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鸡骨,像是在跟情人告别似的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荆天明。

「这不是妖法,而是我的一门功夫,叫做饥火烧肠打穴法。」端木蓉得意的说道。「饥火烧肠打穴法」荆天明不敢置信又重复问道:「不是妖法,是武功」

端木蓉答道:「对,这是一门厉害至极的武功。」

穴道之学乃是中华民族独特发展出的一门学问,医学籍其行针置灸疗疾祛病,武者倚之打通经脉增养内劲,然穴道一学在春秋战国时方才兴起,其中诀窍多是「秘而不传」的宝贝,一般医生于学武之人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实要等到将近五百年后三国时代皇甫谧穷其一生撰述了针灸甲乙经之道一学才成为众所周知的显学,端木蓉医道、武学兼而有之,打穴之法可说是由她开创。

荆天明两眼发光盯了端木蓉一阵子,忽然说道:「教我。」

端木蓉虽然颇为欣赏眼前这个孩子,但可还没有欣赏到愿意做牛做马教人武功的程度,更何况要学习这套武功必先理清所有学道分布,这更是秘中之秘,那肯轻易示人于是摇头说道:「我不能教你,你还是死心吧。」荆天明听到端木蓉不肯教,甚是失望。端木蓉陡然想到,自己所著医书骨空论篇中尚有许多疑问,虽则自己以身试法,但总有许多不便,这孩子身强体壮,两次来到自己家中也算有缘,端木蓉想了想问荆天明道:「这样吧,若是你肯每晚吃过饭后,来到我这儿让我在你身上扎上几针,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就把这功夫传给你,如何」

荆天明露出难得出现的笑容,回道:「好,一言为定。」

此后两年之间,荆天明清晨即起随盖聂练武,无间自学堂归来,匆匆用过饭便去破庙权充阿月的师傅,荆天明往往现学现卖,早上盖聂教他练些什么,下午他便教阿月练些什么,阿月不懂他便示范,阿月练他也陪着一块儿练,实是将盖聂所教反复学习,也小有所成。

到得晚间,便去与端木蓉相会,学习经脉穴道之学,端木蓉虽暗自窃喜机缘巧合,竟骗得一孩童乖乖上门助其研究,料定这孩子不出个把月便会叫苦连天逃之夭夭,岂料荆天明能撑能忍,每日任其又扎又刺全无怨言。她生来喜怒无常,不易与人亲近,荆天明则防人之心甚强,以致显得性情疏冷,但这二人不知怎么地竟极为投缘,两年下来倒成了忘年之交,浑然不觉彼此之间约莫差了二十岁。

这晚荆天明又到端木蓉家,走进室内喊道:「蓉姑姑,我来啦。」端木蓉正在银盘中磨针,荆天明探头一看,那磨刀石上的圆针、提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都是老朋友了,每一支针都在他身上插过无数次。

荆天明奇道:「蓉姑姑,今天并非初一,又非十五,你怎会想到要磨针」端木蓉转头看向荆天明,眼中尽是狂喜,颤声道:「好小子,多亏你挨了这两千多针,你姑姑我今日大功告成。」说罢端木蓉拉荆天明到小桌之前,指着桌上厚厚一堆竹简说道:「你看写完了」

桌上所放竹简约莫手指长度,端木蓉将字写在篾黄一面,不留天头,每简一行,数字不一,乍看之下似有两百多片,头一片竹简刻上「素问」两字,这书乃是端木蓉耗时七年,摸遍大江南北死人活人所著。

「太好了蓉姑姑,你写完啦。」荆天明翻动竹简,只见上头分列骨空论、痿论、举痛论、刺腰痛论等篇名,纲举目张,内皆记载人身脏腑、经脉、穴道、病痛与对治之法种种学问。荆天明摸着竹简由衷称赞:「蓉姑姑,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端木蓉也开心回道:「那也多亏了你这小刺猬帮了大忙。」

「来」端木蓉亲切说道:「几年前,我曾对你言讲,要教你点穴一道。」荆天明心想:「呀蓉姑姑终于要教我了。」当下全神贯注地听着端木蓉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只怕有所遗漏。端木蓉说道:「你小小年纪,若是内力不足,学点穴这门功夫也是白饶,我看这样吧,我不教你点穴」

荆天明心中一凉,两年来咬牙苦撑,挨了两千余针,他挨一针、端木蓉写一句,如今好不容易熬到端木蓉功成,她竟然还是不肯把那一套「饥火烧肠打穴法」传给自己,但荆天明脑中记得真真确确,那日端木蓉对自己说的乃是万一我高兴了就把功夫传你,可没说一定会教。心下虽然难过,口中却说:「蓉姑姑,没关系的。」

端木蓉恍若不闻,只是郑重说道:「我决定要将奇经八脉这门学问传授与你。」荆天明只道端木蓉不肯教打穴法,反咬传授自己一些医学上的旁枝末节,浑然不知这「奇经八脉」正是端木蓉七年来念兹所钻研的核心。

只听端木蓉言道:「众人皆知人有十二经脉,乃称手太阴经、手阳明经、足阳明经、足太阴经、手少阴经、手太阳经、足太阳经、手厥阴心经、足少阴经、手少阳经、足少阳经、足厥阴经。」荆天明点点头,这些名称盖聂起始教他内功之时,便有提过,盖聂言明学武之人若能运气将此十二经脉打通,使内功周转毫无窒碍,那便是练成了上等内功。

「不过众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端木蓉又道,「我行医多年遍查人体学道,发觉除了十二经脉之外,还有八道别道奇行的经脉,这八脉之间既非表里相合,又无衔接或是循环往复,跟五脏六腑也无络属关系」荆天明越听越奇,问道:「那这八条经脉是做什么的」他素知端木蓉之能,是以端木蓉所说人除了十二经脉之外,尚有八条奇行之正脉,而这些正脉彼此又不相通,也不助五脏六腑,这番言论要是听在别人耳中真实荒诞不稽,荆天明却深信不移。

端木蓉见天明脸色泰然,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便接着说了下去:「我这么说罢,人身上的气如果以水流来比喻的话,十二经脉就是疏导这些水流的沟渠,你学习内功便是使气顺着十二经脉往复巡行,是也不是」荆天明点头答道:「是,师父教我内功之时,确是如此解说。」

「那若你练习内功之时,有时觉得内力澎湃,沟渠满溢,又该如何」端木蓉紧紧盯着荆天明双眼问道。

荆天明一阵惭愧,脸都红了,腼腆地说:「蓉姑姑,我从没遇过内力澎湃,无可奈何的情况。」起始端木蓉本身热爱医道,疏于武学,也没有遇过这种情况。当下哈哈大笑说道:「哈那打什么紧你学了我这门学问,认真修习内功,不出十年,一定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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